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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描写植物散文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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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描写植物散文摘抄

林清玄描写植物散文摘抄

导语:林清玄是台湾当代重要的新生代散文家,他用一颗菩提之心关注现世人生,显现出博大的悲悯情怀,其散文也呈现出质朴、清新、真纯的特点。悲悯情怀是林清玄的情感内核,悲悯是其散文的精神特质,清真成为其散文重要的美学风格。这里本站的小编为大家整理了三篇林清玄描写植物散文摘抄,希望你们喜欢。

林清玄描写植物散文摘抄

一、《马蹄兰的告别》

我在乡下度假,和几位可爱的小朋友在莺歌的尖山上放风筝,初春的东风吹得太猛,系在强韧钓鱼线上的风筝突然挣断了它的束缚,往更远的西边的山头飞去,它一直往高处往远处飞,飞离了我们痴望的视线。

那时已是黄昏,天边有多彩的云霞,那一只有各种色彩的蝴蝶风筝,在我们渺茫的视线里,恍愧飞进了彩霞之中。

“林大哥,那只风筝会飞到哪里呢?”小朋友问我。

“我不知道,你们以为它会飞到哪里?”

“我想它是飞到大海里了,因为大海最远。”一位小朋友说。

“不是,它一定飞到一朵最大的花里了,因为它是一只蝴蝶嘛!”另一位说。

“不是不是,它会飞到太空,然后在无始无终的太空里,永不消失,永不坠落。”最后一位说。

然后我们就坐在山头上想着那只风筝,直到夕阳都落到群山的怀抱,我们才踏着山路,沿着愈来愈暗的小径,回到我临时的住处。我打开起居室的灯,发现我的桌子上平放着一张从台北打来的电报,上面写着我的一位好友已经过世了,第二天早上将为他举行追思礼拜。我跌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出神,落地窗外已经几乎全黑了,只能模糊的看到远方迷离的山头。

那一只我刚刚放着飞走的风筝,以及小朋友讨论风筝去处的言语像小灯一样,在我的心头一闪一闪,它是飞到大海里了,因为大海最远;它一定飞到最大的一朵花里了,因为它是一只蝴蝶嘛;或者它会飞到太空里,永不消失,永不坠落,于是我把电报小心的折好,放进上衣的口袋里。

朋友生前是一个沉默的人,他的消失也采取了沉默的方式,他事先一点也没有消失的预象,就在夜里读着一册书,扭熄了床头的小灯,就再也不醒了。好像是胡适说过“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但他采取的是另一条路:宁默而死,不鸣而生,因为他是那样的沉默,更让我感觉到他在春天里离去的忧伤。

夜里,我躺在床上读史坦贝克的小说《伊甸园东》,讨论的是旧约里的一个章节,该隐杀死了他的兄弟亚伯,他背着忧伤见到了上帝,上帝对他说:“你可以辖制罪。’你可以辖制,可是你不一定能辖制,因为伊甸园里,不一定全是纯美的世界。

我一夜未睡。

清晨天刚亮的时候,我就起身了,开车去参加朋友的告别式。春天的早晨真是美丽的,微风从很远的地方飘送过来,我踩紧油门,让汽车穿在风里发出嗖嗖的声音,两边的路灯急速的往后退去,荷锄的农人正要下田,去耕耘他们的土地。

路过三峡,我远远地看见一个水池里开了一片又大又自的花,那些花笔直的从地里伸张出来,非常强烈的吸引了我。我把车子停下来,沿着种满水稻的田埂往田中的花走去,那些白花种在翠绿的稻田里,好像一则美丽的传说,让人说不出一种落寞的心情。

站在那一亩花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雪白的花瓣只有一瓣,围成一个弧形,花心只是一根鹅黄色的蕊,从茎的中心伸出来。它的叶子是透明的翠绿,上面还停着一些尚未蒸发的露珠,美得触目惊心。

正在出神之际,来了一位农人,他到花田中剪花,准备去赶清晨的早市。我问他那是什么花?农人说是“马蹄兰”。仔细看,它们正像是奔波在尘世里答答的马蹄,可是它不真是马蹄,也没有回音。

“这花可以开多久?”我问农人。

“如果不去剪它,让它开在土地上,可以开个两三星期,如果剪下来,三天就谢了。”

“怎么差别那么大?”

“因为它是草茎的,而且长在水里,长在水里的植物一剪枝,活的时间都是很短的,人也是一样,不得其志就活不长了。”

农人和我蹲在花田谈了半天,一直到天完全亮了。我要向他买一束马蹄兰,他说:“我送给你吧!难得有人开车经过特别停下来看我的花田。”

我抱着一大把马蹄兰,它刚剪下来的茎还滴着生命的水珠,可是我知道,它的生命已经大部分被剪断了。它愈是显得那么娇艳清新,我的心愈是往下沉落。

朋友的告别式非常庄严隆重,到处摆满大大小小的白菊花,仍是沉默。我把一束马蹄兰轻轻放在遗照下面,就告别了出来,马蹄兰的幽静无语使我想起一段古话:“旋岗偃狱而常静,江河竞泣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而生命呢?在沉静中却慢慢的往远处走去。它有时飞得不见踪影,像一只鼓风而去的风筝,有时又默默的被裁剪,像一朵在流着生命汁液的马蹄兰。

朋友,你走远了,我还能听到你的蹄声,在孤独的小径里响着。

——一九八二年五月八日

二、《雪中的芭蕉》

王维有一幅画《雪中芭蕉》,是中国绘画史里争论极多的一幅画,他在大雪里画了一株翠绿芭蕉。大雪是北方寒地才有的,芭蕉则又是南方热带的植物,“一棵芭蕉如何能在大雪里不死呢?”这就是历来画论所争执的重心,像《渔洋诗话》说他:“只取远神,不拘细节。”沈括的《梦溪笔谈》引用张彦远的话说他:“王维画物,不问四时,桃杏蓉莲,同画一景。”

但是后代喜欢王维的人替他辩护的更多,宋朝朱翌的《猗觉寮杂记》说:“右丞不误,岭外如曲江,冬大雪,芭蕉自若,红蕉方开花,知前辈不苟。”明朝俞弁的《山樵暇语》谈到这件事,也说都督郭鋐 在广西:“亲见雪中芭蕉,雪后亦不坏也。”明朝的王肯堂《郁冈斋笔麈》为了替王维辩护,举了两个例子,一是粱朝诗人徐摛好一首诗:“拔残心于孤翠,植晚玩于冬余。枝横风而色碎,叶渍雪而傍孤”来证明雪中有芭蕉是可信的。一是松江陆文裕宿建阳公馆时“闽中大雪,四山皓白,而芭蕉一株,横映粉墙,盛开红花,名美人蕉,乃知冒着雪花,盖实境也。”

这原来是很有力的证据,说明闽中有雪中的芭蕉,但是清朝俞正燮的(癸已存稿)又翻案,意见与明朝谢肇淛的《文海披沙》一样,认为“如右丞雪中芭蕉,虽闽广有之,然右丞关中极雪之地,岂容有此耶?”谢肇淛并由此提出一个论点,说:“作画如作诗文,少不检点,便有纸漏。……画昭君而有帷帽,画二疏而有芒跃,画陶母剪发而手戴金驯,画汉高祖过沛而有僧,画斗牛而尾举,画飞雁而头足俱展,画掷骰而张口呼六,皆为识者所指摘,终为白壁之暇。”期期认为不论是作什么画,都要完全追求写实,包括环境,历史,甚至地理等等因素。

我整理了这些对王维一幅画的诸多讨论,每个人讲的都很有道理,可惜王维早就逝去了,否则可以起之于地下,问他为什么在雪中画了一株芭蕉,引起这么多人的争辩和烦恼。

我推想王维在作这幅画时,可能并没有那么严肃的想法,他只是作画罢了,在现实世界里,也许“雪”和“芭蕉”真是不能并存的,但是画里为什么不可以呢?

记得《传灯录》记载过一则禅话:六源律师问慧海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

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

六源又问:“一切人总如师用功否?”

师曰:“不同,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

这一则禅话很可以拿来为雪中芭蕉作注,在大诗人、大画家,大音乐家王维的眼中,艺术创作就和“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一样自然,后代的人看到他的创作,却没有那样自然,一定要在雪里有没有芭蕉争个你死我活,这批人正是“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此所以历经千百年后,我们只知道王维,而为他争论的人物则如风沙过眼,了无踪迹了。我并不想为“雪中确实有芭蕉”翻案,可是我觉得这个公案,历代人物争论的只是地理问题,而不能真正触及王维作画的内心世界,也就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雪中真有芭蕉为王维所眼见,是写景之作,另一种是雪中果然没有芭蕉,王维凭借着超人的想像力将之结合,做为寓意之作。也就是“精于绘事者,不以手画,而以心画”的意思。王维是中国文学史、绘画史、音乐史中少见的天才。在文学史里,他和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齐名,被称为“诗佛”。在绘画史里,他和李思训齐名,李思训是“北宗之祖”,王维是“南宗之祖”,是文人画的开山宗师,在音乐史里,他是一个琵琶高手,曾以一曲《郁轮袍》名动公卿。十五岁的时候,王维作了《题友人云母障子诗》、《过秦王墓》,十六岁写《洛阳女儿行》,十七岁赋《九月九肾忆山东兄弟》,十九岁完成《桃源行》、《李陵泳》诸诗……无一不是中国诗学的经典之作,十九岁的王维中了解元,二十一岁考上进士,他少年时代表现的才华,使我们知道他是个伟大的天才。

王维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他留下许多轶事,最着名的有两个,当时有一位宁王,有宠姬数十人,都是才貌双绝的美女。王府附近有一位卖饼的女子,长得亭亭玉立,百媚千娇,非常动人,宁王一见很喜欢她,把她丈夫找来,给了一笔钱,就带这女子回家,取名“息夫人”,一年后,宁王问息夫人:“你还想以前的丈夫吗?”她默默不作声。于是宁王把她丈夫找来,彼此相见,息夫人见了丈夫泪流满颊,若不胜情。宁王府宾客数十人,都是当时的名士,看了没有不同情的。宁王命各人赋诗,王维即席作了《息夫人怨》:

莫以今时完,而忘旧日思;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宁王看了大为动容,于是把息夫人还给她的丈夫。

另一个是安禄山造反时,捕获皇宫中的梨园弟子数百人,大宴群贼于凝碧寺,命梨园弟子奏乐,他们触景生情不禁相对流泪,有一位叫雷海清的乐工禁不往弃琴于地,西向恸哭,安禄山大怒,当即将雷海清肢解于试马殿。王维听到这个消息,写了一首十分深沉的诗: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奉管弦。

从王维的许多小事看来,虽然他晚年寄情佛禅,专写自然的田园诗篇,在他的性灵深处,则有一颗敏感深情,悲天悯人的心,这些故事,也使我们更确信,他的绘画不能光以写实写景观之,里面不可免的有抒情和寄意。

他囱己说过:“凡画山水,意在笔先。”《新唐书》的王维本传说他:“画思入神,至山水平远,云势石色,绘工以为天机独到,学者所不及也。”我认为,一位“意在笔先”、“天机独到”的画家,在画里将芭蕉种在大雪之中,并不是现实的问题,而是天才的纤运。

王维的诗作我们读了很多,可惜的是,他的绘画在时空中失散了。故宫博物院有一幅他的作品《山阴图》,花木扶疏,流水清远,左角有一人泛舟湖上,右侧有两人谈天,一人独坐看着流郛,确能让人兴起田园之思。据说他有两幅画《江山雪雾图》、《伏生授经图》流落日本,可惜无缘得见,益发使我们对这位伟大画家留下一种神秘的怀念。

我一直觉得,历来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本身就是艺术。以《雪中芭蕉》来说,那裸芭蕉使我们想起王维,他纵是在无边的大雪里,也有动人的翠绿之姿,能经霜雪而不萎谢。这种超拔于时空的创作,绝不是地理的求证所能索解的。

在造化的循环中,也许自然是一个不可破的樊笼,我们不能在关外苦寒之地,真见到芭蕉开花;但是伟大的心灵往往能突破樊笼,把大雪消溶,芭蕉破地而出,使得造化的循环也能有所改变,这正是抒情,正是寄意,正是艺术创作最可贵的地方。寒冰有什么可畏呢?王维的《雪中芭蕉图》应该从这个角度来看。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三、《金色的胡姬》

我在新加坡植物园买的一朵金色胡姬花,前几天不小心碰断了,露出它还鲜红花瓣的血肉来。

新加坡是个盛产兰花的国度,但是他们把“兰花”,称做“胡姬”,可能是因为它的英文学名Orchie,直译而来。

记得在新加坡植物园看胡姬花,确是令我心头为之一震。在中国,我们说兰花有三种,一茎一花的是草兰,一茎数花的是惠兰,素心的叫素心兰;可是新加坡的胡姬花有数十茎结成数百朵花,叫人眼花镣乱。

过去,我是顶不爱兰花,总觉得兰花太娇贵,要养成一盆兰花往往费去许多心血;而且兰花太孤,有的一年才开一次花,结成少数的几朵;兰花又太假,别的花卉,花瓣总是柔软的,兰花却硬得像纸板一样,因此兰花的假花也最多,手艺好的缎带花匠可以做到令人分不清真假。

新加坡的胡姬完全不是这样,它很大众化,随便一养就能存活,并且能终年盛开;由于开花容易,花繁色盛,自然使假花绝迹。

在植物园看胡姬那一次,一大片的兰花同时盛开,在微雨之中,声势浩大,像排山倒海一般。陪我去的朋友,一直鼓动我买一朵“金色的胡姬”,我说我最不喜欢假花的,朋友说:“那不是假花,是永远的真花。”

原来,新加坡为了宣扬他们的“国花”胡姬,研究出一种保存的办法:他们采摘了盛开的胡姬,先压出花里所有的水分,使它成为一朵干花,然后在上面镀金,举凡花的大小。形状全都保存了,只是上面是一层黄澄澄的金色。这确是一个好办法,我便在朋友的鼓吹下,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一朵胡姬花。

带回台湾以后,有时想想,那朵花的心中是胡姬,可是外表却有了中原的颜色,就像新加坡这个国家一样,它大部分是中国人,讲中国话,可是他们偏偏是新加坡,也难怪兰花一封了新加坡就变成胡姬。

胡姬也没有什么不好,在中国魏晋南北朝一直到唐朝,长安城里就有许多当炉卖酒的胡姬。你看古来的画册,胡姬都是高鼻美目,身材健美,热情洋溢的,比起古典的中国美人,确有另一番风情。

记得李白有一首《少年行》的诗歌:“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人胡姬酒肆中。”可见胡姬的迷人之处,五陵少年在踏尽落花,无地可游的时候,想起的正是胡姬的酒店。再说,如果李白是汉胡混血儿的传说属实,我们唐朝的伟大诗人的母亲正是一位胡姬。

更早的魏晋南北朝,“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他曾经在母丧期间,身穿孝服,骑着驴于去追求私恋已久的胡姬,引起时人的骇异。现在想起来,更是可以推知当时胡人少女的美。胡人少女本来是骑着彪马,在草原上飞驰的,当她们一迸人中土,镀了金,马上的英气未失,还做着中原少女的装扮,无怪要引起多情浪漫文人的追逐了。

唐朝诗人李颀,在《古意》一诗里有这样两句:“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又能知道美丽的胡人少女不仅是有英姿和美色,还能歌善舞,颇有才艺。在王昭君的“一曲琵琶恨正长”之后,胡人少女来到中华上国,却是尽去柔靡之色,另有一种活泼的面貌。

熟知中国艺术和文学发展的人都知道,从魏晋南北朝到唐朝,是胡人艺术和文学与汉人的艺术和文学相互激荡最为蓬勃的时代,因此也是中国艺术和文学发光,最辉煌灿烂的时代,这纂胡人血液注人中国不无关系,胡人的血液是什么呢?是豪放的草原本色,未经过刻意与细致的雕琢,这种本色一旦埋人杰出的文学艺术家的胸怀,很自然的能生出大的力量。

胡人的本色又是如何刺激文学艺术家的怀抱呢?恐怕正是胡人美丽的少女,激发了文人的想像力吧!

有一次,我坐在新加坡最古老的酒店“莱佛士酒店”喝咖啡,酒店的花园里种满了盛开的胡姬花,每个咖啡桌上又摆着一盆胡姬,凉风拂过胡姬花吹到人的脸上,真能令人在南国的夕阳中沉入远古的追思。我坐在胡姬花的围绕之中,想起的正是李白“笑人胡姬酒肆中”这一句。

新加坡也如他们的国花“胡姬”一样,大部分是中国人的后裔,却流着印度人、马来人、英国人等不同的血液,才在荒芜的热带里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化,引起世界的瞩目。他们的“胡姬”事实上是精神的象征,它和兰花一样美,但生命力却比兰花还要强悍,它还可以镀金,不失原貌。

我的桌子上,现在正摆着那一朵已经折断的金色胡姬,断了花瓣的胡姬再也不美了,但是我却想起在南方一隅,许多中国人后裔创造一个新的国度,那里的胡姬即使是冬季,也是花色削鲜,因为那里是没有冬季的。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