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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到心碎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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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到心碎的散文

怀念父亲到心碎的散文

导语:父爱是一座高山,支撑起一片蔚蓝的蓝天;有人说,父爱是一片天,他比地还大,比海还阔!而在我心中父爱是一杯淡淡的清茶,它没有任何香料的掺加,仅有浓浓的爱意,这就是父爱,父爱大于世界上的任何东西!!这里本站的小编为大家整理了三篇怀念父亲到心碎的散文,希望你们喜欢。

怀念父亲到心碎的散文

一、《我的哑巴父亲》

辽宁北部有一个中等城市,铁岭,在铁岭工人街街头,几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个老头儿推着豆腐车慢慢走着,车上的蓄电池喇叭发出清脆的女声:“卖豆腐,正宗的卤水豆腐!豆腐咧——”那声音是我的。那个老头儿,是我的爸爸。爸爸是个哑吧。直到长到二十几岁的今天,我才有勇气把自己的声音放在爸爸的豆腐车上,替换下他手里摇了几十年的铜铃儿铛。

两三岁时我就懂得了有一个哑吧爸爸是多么的屈辱,因此我从小就恨他。当我看到有的小孩儿被妈妈使唤着过来买豆腐却拿起豆腐不给钱不给豆儿就跑,爸爸伸直脖子也喊不出声的时候,我不会像大哥一样追上那孩子揍两拳,我伤心地看着那情景,不吱一声,我不恨那孩子,只恨爸爸是个哑吧。尽管我的两个哥哥每次帮我梳头都疼得我呲牙咧嘴,我也还是坚持不再让爸爸给我扎小辫儿了。妈妈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大幅遗像,只有出嫁前和邻居阿姨的一张合影,黑白的二寸片儿,爸爸被我冷淡的时候就翻过支架方镜的背面看***照片,直看到必须做活儿了,才默默地离开。

最可气的是别的孩子叫我“哑吧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骂不过他们的时候,我会跑回家去,对着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划一个圈儿,中间唾上一口唾沫,虽然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别的孩子骂我的时候就这样做,我想,这大概是骂哑吧的最恶毒的表示了。

第一次这样骂爸爸的时候,爸爸停下手里的活儿,呆呆地看我好久,泪水像河一样淌下来,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里哭了一晚上。那是一种无声的悲泣。

因为爸爸的眼泪,我似乎终于为自己的屈辱找到了出口,以致以后的日子里,我会经常跑到他的跟前去,骂他,然后顾自走开,剩他一个人发一阵子呆。只是后来他已不再流泪,他会把瘦小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猥在磨杆上或磨盘旁边,显出更让我瞧不起的丑陋样子。

我要好好念书,上大学,离开这个人人都知道我爸爸是个哑吧的小村子!这是当时我最大的愿望。我不知道哥哥们是如何相继成了家,不知道爸爸的豆腐坊里又换了几根新磨杆,不知道冬来夏至那磨得没了沿锋的铜铃铛响过多少村村寨寨……只知道仇恨般地对待自己,发疯地读书。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爸爸头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为他缝制的蓝褂子,坐在1992年初秋傍晚的灯下,表情喜悦而郑重地把一堆还残留着豆腐腥气的钞票送到我手上,嘴里哇啦哇啦地不停地“说”着,我茫然地听着他的热切和骄傲,茫然地看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去通知亲戚邻居。当我看到他领着二叔和哥哥们把他精心饲养了两年的大肥猪拉出来宰杀掉,请遍父老乡亲庆贺我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碰到了我坚硬的心弦,我哭了。吃饭的时候,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给爸爸夹上几块猪肉,我流着眼泪叫着:“爸,爸,您吃肉。”爸爸听不到,但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里放出从未有过的光亮,泪水和着散装高梁酒大口地喝下,再吃上女儿夹过来的肉,我的爸爸,他是真的醉了,他的脸那么红,腰杆儿那么直,手语打得那么潇洒!要知道,十八年啊,十八年,他从来没见过我对着他喊“爸爸”的口型啊!

爸爸继续辛苦地做着豆腐,用带着豆腐淡淡腥气的钞票供我读完大学。1996年,我毕业分配回到了距我乡下老家40华里的铁岭。

安顿好了以后,我去接一直单独生活的爸爸来城里享受女儿迟来的亲情,可就在我坐着出租车回乡的途中,车出了事故。

我从大嫂那里知道了出事后的一切——过路的人中有人认出这是老涂家的三丫头,于是腿脚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来了,看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后赶来的爸爸拨开人群,抱起已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他用腿扛着我的身体,腾出手来从衣袋里摸出一大把卖豆腐的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后不停地划着十字,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嫂子说,一生懦弱的爸爸,那个时候,显出无比的坚强和力量!

在认真地清理伤口之后,医生让我转院,并暗示哥哥们,我已没有抢救价值,因为当时的我,几乎量不到血压,脑袋被撞得像个瘪葫芦。

爸爸扯碎了大哥绝望之间为我买来的丧衣,指着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划着自己的太阳穴,又伸出两个手指指着我,再伸出大拇指,摇摇手,闭闭眼,那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你妹妹不会死的,她才20多岁,她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她!”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爸爸“说”:“这姑娘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就算花了好多钱,也不一定能行。”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指指我,高高扬扬手,再做着种地、喂猪、割草、推磨杆的姿势,然后掏出已经空的衣袋儿,再伸出两只手反反正正地比划着,那意思是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她。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做豆腐,我有钱,我现在就有四千块钱。”医生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这四千块钱是远远不够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表示:“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语,他又指指屋顶,低头跺跺脚,把双手合起放在头右侧,闭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我女儿活过来。”又指指医生的心口,把双手放平,表示:“医生,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赖帐的。钱,我们会想办法。”大哥把爸爸的手语哭着翻译给医生,不等译完,看惯了生生死死的医生已是泪流满面。他那疾速的手势,深切而准确的表达,谁见了都会泪下!

医生又说:“即使作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救好,万一下不来手术台……”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说:“你们尽力抢救,即使不行,钱一样不少给,我没有怨言。”伟大的父爱,不仅支撑着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手术台。

爸爸守在手术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却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间起了满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乱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女儿生命!

天也动容!我活了下来。但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昏迷着,对爸爸的爱没有任何感应。面对已成“植物人”的我,人们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

他粗糙的手小心地为我按摩着,他不会发音的嗓子一个劲儿地对着我哇啦哇啦地呼唤着,他是在叫:“云丫头,你醒醒,云丫头,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浆!”为了让医生护士们对我好,他趁哥哥换他陪床的空档,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腐,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轻轻接过去。爸爸便满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对他们比划着说:“你们是大好人,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儿!”这期间,为了筹齐医疗费,爸爸走遍他卖过豆腐的每一个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赢得了足以让他的女儿穿过生死线的支持,乡亲们纷纷拿出钱来,而父亲也毫不马虎,用记豆腐帐的铅笔歪歪扭扭却认认真真地记下来:张三柱,20元;李刚,100元;王大嫂,65元……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终于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头,他张大嘴巴,因为看到我醒来而惊喜地哇啦哇啦大声叫着,满头白发很快被激动的汗水濡湿。爸爸,我那半个月前还黑着头发的爸爸,半个月,老去二十年!

我剃光的头发慢慢长出来了,爸爸抚摩着我的头,慈祥地笑着,曾经,这种抚摩对他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后我的头发勉勉强强能扎成小刷子的时候,我牵过爸爸的手,让他为我梳头,爸爸变得笨拙了,他一丝一缕地梳着,却半天也梳不出他满意的样子来。我就扎着乱乱的小刷子坐上爸爸的豆腐车改成的小推车上街去。有一次爸爸停下来,转到我面前,做出抱我的姿势,又做个抛的动作,然后捻手指表示在点钱,原来他要把我当豆腐卖喽!我故意捂住脸哭,爸爸就无声地笑起来,隔着手指缝儿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这个游戏,一直玩儿到我能够站起来走路为止。

现在,除了偶尔的头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们一起努力还完了欠债,爸爸也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了,只是他勤劳了一生,实在闲不下来,我就在附近为他租了一间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块儿又大,大家都愿意吃。我给他的豆腐车装上蓄电池的喇叭,尽管爸爸听不到我清脆的叫卖声,但他是知道的,每当他按下按钮,他就会昂起头来,满脸的幸福和知足,对我当年的歧视竟然没有丝毫的记恨,以致于我都不忍向他忏悔了。

我常想:人间充满了爱的交响,我们倾听、表达、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哑吧父亲却让我懂得,其实,最大的音乐是无声,那是不可怀疑的力量,把我对爱的理解送到高处。

二、《一辈子陪伴》

我一直在思忖:要不要给父亲打个电话,要不要呢?

父亲一定是不在家的。他这时也许正站在5楼或者8楼的脚手架上奋力扔上了又一块砖,擦一擦汗的工夫,就被人拼命地吆喝。十几年了,人也上了50,不知道他,还受不受得了。

但父亲是心甘情愿又志得意满的,至少他每次与我说话都在努力表达这样的意思。而我,越发地不安。

我今年22岁了,父亲52。我4岁时母亲改嫁他乡,父亲和我磕磕绊绊地活着。多少年了,数也数不清楚,那些漫长的日子怎么可以用一个数字说过来呢?

父亲的智商比一般人要低一点,生活简单得像几条纵横的网格。很早的时候,别人扔掉一架破木车,他捡回来,敲敲打打,然后拖着上路了,沿途把别人扔下的酒瓶废铁等破东西捡上车拖回家。时间久了,乡邻们也把不要了的东西放到他车上。我整天埋在那一堆破烂里翻翻拣拣,穷人的孩子,六七岁就当了家。

冬天来的时候,我放钱的纸盒子已经有了沉甸甸的满足。这年过年,我们吃了鱼和肉。一个8岁的女孩子,把年夜饭看了又看,从心底里微笑着叮嘱自己记住那一刻庞大的快乐,所以,一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也忘不了当时满满的幸福。

父亲种的瓜菜都新鲜水嫩,我们两个人吃得很少,我就把大部分放到父亲的小推车上。乡里乡亲的嫂子大娘谁要就从上面拿走,回去包顿饺子或者做顿汤面,也不说谢,偶尔记得,差他们的孩子送一碗给我,我笑笑地接着,也不说谢。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我沉默着、绚烂着,也成长着。每天最好的时光便是我踩在小凳上弯腰炒菜,父亲坐在灶前烧火,不时惊慌地去扶一下我脚下的小凳,见很安全了,就呵呵笑起来。现在去想那段日子,总是首先忆起灶间的那片阳光,10岁左右的阳光,竟然是天长地久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少年我已经不记得了。我用纸盒子里的钱交学费,买作业本,也偶尔买点肉做给父亲吃,是恬然的安静感觉。这样的日子让人有种惯性的依赖,像一只鸟的飞翔,没有转弯和阻隔。

突然的一天,父亲拖着坏了很多处的车子从废品站回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透着强烈的委屈和惶惑。钱被镇上的小混混抢了,父亲被打了。我安慰了他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这是第一次,然后是,接二连三。父亲越来越惶惑不安,吃饭越来越少,睡觉也很不安稳,经常半夜起来对着窗户呆呆地坐几个时辰。话也不说了,更不笑,脸上眼睁睁地消瘦下来,眼神是不安的游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他往日细缓如流水的生活突然碰上了巨岩,他缓不过神来,难受得紧。

那天,父亲去废品站很晚了还没回来。外面一片漆黑,心里一阵阵发毛的我跑出去沿路找。嗓子喊破了,像一面破锣,震得自己心里脑里嗡嗡的,却并没传出多大响声。夜里的村野风吹草惊,自己的脚步声和喊声总会引来一片陌生的声音。我毛骨悚然。最终在一个大水湾边看到父亲的车子,没有人。我立刻就大哭起来,感觉整个人都化成了水在不断地往外流,直到整个人都空了。

猛然听到一阵急促水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哭声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里。我望着声音的来处,好久才看清楚有一个人从水里走过来,越来越近,像从水里长出来的一样,水被擦出一片哗哗声,有沉重的呼吸声,近了,又近了——是父亲,是父亲!

父亲跑过来喘着气抱住我,急急地问:“我得活着跟你做伴,对不对?”

我使劲地点头,呜咽不已。父亲立刻笑了,像发现了真理似地说:“怎么样我也不能死,我得活着跟你做伴。”说完就不理不顾地牵着我回家了。

一路上他莫名的兴奋对比着我的泪水。那一年我13岁,父亲43。这是我生命中最铭心刻骨的一段回忆。

父亲最终也没有去把那架车子捡回来。他不再去镇上了,就在四周围转,谁家田里有草就帮忙拔,有什么活就帮忙干。只是每天都乐呵呵的。再后来,父亲跟着村里的一个民工小组去赶零工。他只扔砖头,从房底扔到房上,要恰恰扔到瓦匠手上,要快,要一时不停。他的胳膊红肿了起来,每天回来我就用热毛巾给他敷,但不很管用,后来学习家务一忙起来,也便放弃了。有时候夜里醒来听到父亲睡梦中沉沉的呻吟,心就一抖一抖地疼,泪流了一脸也不敢哭出声来。父亲很卖力气,对工钱也没有概念,给多少是多少,好在别人不太忍心欺他。

生活再一次进入正轨,我可以不用踩小凳子炒菜了,干活也利落了许多,不再需要父亲烧火了。他便转移了目标,每天我写作业的时候就抚一抚我的英汉大词典,咕哝几句“小闺女不简单,能看这么大的外国书”,脸上是羡慕和骄傲。我对他笑一笑,他就很欢喜地走了。父亲显然对自己过的日子心满意足,眉眼间都活络了许多。

高中我没住校,仍然延续着这种生活,但是日子一天天逼近高考,我开始发慌[]。

我试探着问他:“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念书了,你怎么办呢?”

“有多远?是不是有毛主席那么远?”他瞪大眼睛,脸上有我看不出来的表情。我局促地点了下头。他竟然很高兴:“闺女能到毛主席那里去了,不简单,我,我在家里等你回来。”表情甚是雀跃。我不想把话题往深里引了,怕他难受,说:“你要干活呢。”他说:“好,干活。”

就这样我半头半尾、模糊不清地完成了离别的可能,却没有想到在上路之前的晚上,父亲变了卦,死活要送我去上学。他说,太远了就走丢了,说得切切真情,我没有办法说不,就这样拖拖拉拉出了门。

半天的汽车,一天一夜的火车。父亲一直兴奋着,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车。下车之后更不得了,他被那么高的楼晃得头晕,自始至终只说一句话,“神仙一样的咧?”

我始终小心谨慎地买票、转车、照看行李包裹、照看父亲,心里竟有种不可思议的平静,感觉竟像我在送父亲上学。

到了学校天就黑了下来,招待所父亲不住,说,他在哪里都睡得着,可不能过神仙一样的生活呢。宿舍要关大门了,我被父亲塞进去。一夜无眠,一大早就在门里等着开门,而父亲,等在门外。拉开门的一刹,我看到他满身的泥灰,脸上也黑漆漆的,正朝门里紧张地张望,生怕我进了那扇门他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我赶紧迎出去,问他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没什么事呀,就是夜里冷了,看不见东西就随手扯了块布裹在身上。天哪,那一定是前面楼施工扔下的水泥袋子,上面是没倒干净的灰粉。已经是9月的天气了,一定冷得难当。我看着一脸是笑的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仍是说不出话来。

学校招生处还没有上班。我揣着户口本在偌大的校园里转,满是四处无依、漂泊不定的感觉,心里很不踏实。但想到毕竟以后4年都要在这里生活了,总有点殷殷的期望。而父亲没有,一切对他来说是那么生疏,而生疏使他更显局促。在三四千里以外的异地,他听不懂别人说话,别人也听不懂他。他打心底里恐慌,一着急,就脱口而出:“我回家吧,我想回去了。”

我拗不过他,只好送他去车站。这一年我19岁,带着年轻的梦想和莫名的迷惘进入了城市;父亲49,在城市的一角作惊鸿一瞥,然后带着满心的喜悦,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离开了。“转身成背影了,话,怎么说呢?”无语凝咽。

这是我跟父亲惟一的一次离别,一别至今。

为了赚取自己的学费,我每个假期都不得不留在这座城市打工。转眼,便是4年了。父亲在家望眼欲穿。我只在过节的时候把电话打到邻居家去,父亲跑来接,每次接的时候都是喜悦的,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絮絮叨叨说谁家又给了他什么吃,谁家又盖房子他去帮工。我在这一头捂住话筒抽泣,然后调整声音要求他晚上给自己做点好吃的。他会答应了回去做,很认真。我羡慕父亲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表达他的珍惜,而我总是忍不住汹涌又愚笨地欲盖弥彰。

今天,父亲的小闺女长大了,她已经学会穿着职业装在城市的人流中匆忙行走。一个月后,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我,就可以回家看父亲了。

我们曾约定过,要一辈子陪伴的。

三、《来世,别让我这么晚说爱你》

我盯着徐永看了好久,我对自己说,我爸就是这个样子的,下回再遇到,不许我嫌弃他的穷,嫌弃他的没本事,更不许嫌弃他没血性。

(一)

我6岁的时候,徐永是一个工厂的工人,还兼了一个不当权的小干部。那会儿,徐永是能拿得出手的,所以,我总愿拉着他去街上买文具,或着拉着他去替我开家长会。那会儿,总有人会问徐永,你儿子怎么跟你一点都不像呀,徐永总会乐呵呵的说,他像他妈,他像他妈。

那会儿,我很是忌讳别人说我和徐永长得不像,不过说到底,他是我爸,还是个芝麻官,我觉得挺有面子的。

后来,我总以为徐永会像我梦想的那样仕途顺畅,最终作了大官,我最终成了大官的儿子,还是个芝麻官,我觉得挺有面子。

我十六岁的时候,徐永终于光荣下岗在街上开起了摩的,就是那种机动的小三轮车,载人的,一人一元。徐永很悲壮地说,一大厂子那么多人,我不下岗谁下岗?

徐永开摩的,开得灰头土脸,可他却很开心。我却有些开心不起来,毕竟,我爸是开摩的的,这说出去很不体面。

每天,徐永收工的时候,我和我妈两个门卫,一边一个。别误会,我们不是迎接徐永,我们是在监督徐永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拍拍头上身上的土才可以进门。徐永总是笑呵呵地毫无异议。

那时候,我瞧不起徐永,不仅仅因为这件事情,还有另一件事情,我从何军那里听来的事。

何军是我的哥们儿,又一次我们俩拿期末退回来的班费去喝酒,何军喝得有些多,他将酒气冲天的嘴巴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地说:"徐遥,我,我跟你说件事情,你他妈的,要对你爸好些,你他妈的不是你爸的儿子,他还对你那么好,人家容易吗?"

我以为何军只是酒后胡言乱语,不在意,可这话听起来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便向我妈求证。

我妈吞吞吐吐地说,我确实不是徐永的孩子。

我躲在屋子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个昏天黑地。我妈被我哭得手足无措,徐永倒是坦然了一些,把饭菜送到我的屋里,还和颜悦色。我将那些饭菜打翻在地,心里说,徐永,你他妈真不是男人。

也是从那时起,我更看不起徐永了。不仅仅因为他只是个会开摩的的没本事的男人,而是因为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却把我当亲生儿子那样去宠爱,去呵护。

(二)

大二的时候,我跟别人吵架,被扎了一刀子,出了好多的血。恰好徐永和我相同的血型,他躺在另一张床上输血给我的时候,不停地说,徐遥,我输了这么多血给你,你小子再不醒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其实那会我已经醒了,可是我不敢睁眼睛,我在想,徐永呀,这回我身体里可有你的血了,你对我好就理所当然了。我在想这些的时候,眼眶里全是水,我怕我一睁开眼,他们全跑到我脸上去被徐永看到。

于是我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后来,我是咯咯的笑着醒的,护士说你这人真好玩,明明是笑着醒的,怎么眼睛里还有泪水呀?

护士开始给我查体温,量血压。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徐永,他睡着了,他身上的被子很快地滑了下来。我说护士小姐,你替我爸爸盖一下被子。

护士去给徐永盖被子的时候,我又想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梦里,我还是这么大,梦里徐永还能抱动我,他用胡子扎得我到处躲,躲不开就咯咯地笑,徐永也跟着笑。

我又看了看徐永,他比我梦里老了许多。

我找护士要了一张纸,我在纸上写了一句话让护士放进了徐永的口袋。那句话酸不拉唧的,就是那句:爸爸,其实我挺爱你的。

我写这句话是有依据的,当初,我失血过多快要昏迷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我总感觉自己这一闭上眼就蹬腿走人了。那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徐永,第二个才是我妈妈。我想我对不起徐永呀,我咋这么背呢,连跟他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后来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好在徐永的那些血又让我醒来了。我在心里跟徐永开玩笑地说,我说徐永你挺自私呀,为了让我说声对不起就让自己白流了那么多血?你笨呀徐永。可我偏不说对不起。

后来,在医院的那些日子,我用徐永醒着的时间睡觉,用徐永睡觉的时间醒着,有时候睡不着也得睡,还装着睡得很香。因为那样的时候,徐永总会给我来几句真情告白。那感觉温暖得不像样子。比如徐永总说徐遥呀,别说你是你妈和别人生的,就是你妈捡来的儿子也是我徐永的。再或者,他会说,徐遥,你小子下回可别再乱闹了,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

徐永这样说着的时候,我便在心里狠狠发誓,以后一定要飞黄腾达,给徐永些好日子过。可是,徐永的愿望,我却只完成了一半,我没能养他的老,却为他送了终。

(三)

那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二个夏天,徐永还开摩的,一个雨天,他硬是没煞住车,连人带车掉进了城边的河里。当时天黑,又下着雨,所以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找到的两个目击证人回忆说他掉下去被车扣在了下面,然后他挣扎着扑腾到水面上不住地喊救人,救人,那会儿他好像是踩在车架上,头刚刚伸出水面,但等到我们找到会游泳的人下水救他的时候,却找不到人了。另一个人补充说,他正喊叫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钻到水下面去了,看样子,好像到车里拿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些话后来被很多人重复,可是它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徐永走了,他手里攥着我买给他的那个太阳镜。

那天,我赶到事发现场时,徐永平平整整地躺在河岸上,他不像是掉到河里了,他像是在那里睡着了结果被雨淋得湿透了。110和120还有围观群众里三圈外三圈地把徐永围在了中间,徐永一辈子也没那样辉煌过。

我走过去,拍了他两下,我说爸,咱回家。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掉了眼泪,我也想放开声大哭一场,可是我哭不出来。我背起徐永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120的急救人员看不过去,好几次劝说我把徐永放到车上去,我知道我一旦把徐永交给他们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我本来想把他背回家,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把电热毯开上,让他暖和一下,可能就自己醒来了。可我妈不同意,她硬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说我把徐永背进了医院。

医护人员忙碌了一番后,终于将徐永放在单车上推进了那个冰冷的空间,走廊那么短,徐永一转眼不见了。我跪在地上,疯了似的叫着爸,爸爸。明知道徐永离我并不遥远,可他充耳不闻。

那天夜里雨很大,我把我妈送回家,又一个人去了医院旁边的那条街,那条街和太平间只有一墙之隔。我抽了一夜的烟,跟徐永说了一辈子最多的一回话。

天亮的时候,我妈将电话打在了我的手机上说,她也一夜未眠。她说徐遥呀,我想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其实我是在怀上你之后才和你爸爸结婚的,事后我告诉了他,他也不计较,而且他还去做了绝育手术。她说徐遥,上回你问我的时候,我只是简单承认了,你知道作为妈妈,跟你详细交代这样的事情,我没有勇气,可是这是事实。

我悄无声息地挂了我妈的电话,我对着太平间那面被雨水淋得像血一样鲜红的砖墙说,爸。对不起,我爱你。

(四)

三天后,我捧着徐永的骨灰去了墓地,亲手将它安葬。徐永在那只水晶盒子上睡得很平静,安祥。徐永临走时我已经为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美容师也给他整了妆。我知道徐永可能不太适应这些,可徐永这辈子为我们娘俩风里来,雨里去,受了很多苦,我想让他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风光体面些,别再让别人看不起他。

至于我,我会把徐永的样子刻进骨头里,下回我们父子再相遇,无论他贫富是否,我都不会嫌弃他的穷,他的没本事,不会埋怨他的没血性,更不会那么晚告诉他,爸爸,我真的爱你!